双全·三
寒风刮了整整一夜，昨日还算青绿的枝叶如今便彻底褪去了翠色，枯黄终是为这秋携来了凄凉。树下的花叶亦飘零尘世，徒留一地残红。
诸葛亮三日前设法托线人给组织带去的消息今日便有了回音。
“天尚无云，明日不下雨。”酒馆的老板望着窗外喃喃道。
诸葛亮不着痕迹地用手低了低帽檐，离开了。
天尚无云，明日不下雨。组织让他留在原地待命。
诸葛亮想到这里，却是庆幸般地轻笑了一下。就让我这样吃人家白饭，住别人家里，不太好吧。
周瑜从学堂回到家时，已近黄昏。夕阳血色下的枯枝残树，一地黄花堆积，不禁想来倍感凄凉。
周瑜微微颦眉，只觉哪里有些不一样的地方。他同诸葛亮已住了好些日子了，两人甚至从异房而眠渐渐成了现在的同床共枕。与往常一样的话，诸葛亮当是在门口抱臂笑着迎他回来，今天却不同，门口空无一人。他觉得有些心慌，又忙安慰自己没这回事。踏进小苑，满堂药香。从何传来？他放下书，径直跑向自己房间。
“诸葛孔明！你把我的药都倒腾出来作甚！”周瑜推门而入。诸葛亮正在细心地拿针线缝着什么，桌上是些干药材。见周瑜进来，也未理他先前吼些什么，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地对他笑了笑：“你回来了。”
周瑜方想说些什么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，只想想自己药橱，又看看桌上的干药材，一副恍然的神情。“这些……你自己买的？”
“对啊，想给你缝个药包，随身带着。之前听闻你身子不好，有咳喘体虚之症，我去找街上的开药房的先生问了，买了些回来。你若不适，便闻闻它。说是能缓解不适。诶，你看看我还给你祈了个福呢！“说着，诸葛亮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福包，上头用金色的细线绣着个福字。
“女子之物，我可无福消受。”周瑜接过福包左看右看，颦眉着像是嫌弃一样地说，内心却是窃喜，收下了。
诸葛亮也收了针，将药包递给周瑜。药包是很朴素的驼色，上面用粗糙的线头缝着个“瑜“字。“我不会缝东西……就今天找人教了教，可能有点丑，但你别介意，就收下吧。”
周瑜愣了愣，把它捧在手心里，凑近鼻子闻了闻，是药材的清香，透过一层粗布，入鼻浸心。他心中动容，像是有淙淙暖流而过。像是想到了些什么，周瑜将诸葛亮的手拉来，抓着他手指看，上头果然有些伤。“这番不小心，还不若不送。”
“送了好。”诸葛亮看着他痴笑。“送了药包得了心，不亏。”
周瑜脸红了，他看看诸葛亮，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药包福包，垂头低声道了句：“傻。”
诸葛亮揉揉他的头，道:“其实是在你这白吃白喝的，什么也没给你做，尽添麻烦，心里过意不去。想给你做点什么，但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，就……”
周瑜一听却是面色一凛。“你何时在我这白吃白喝了？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，东西亦算备得齐全，别说两个人，就是一家子住在这，吃食亦或是家常物事，都是绰绰有余的，更何况你我二人同居。你陪着我，不让我一人空寂寞，便不是白吃白喝了。”他正色解释道。
诸葛亮只觉他这样子可爱，不禁想逗逗他。“原来在我来之前，你都一直是这么寂寞的啊。”故作惊叹的语气实在是欠收拾。
“寂寞啊，寂寞极了。”不想周瑜却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，如此一字一顿地说出话来。
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。
两人一时皆无言，沉默良久，到最后还是诸葛亮的肚子先开了口。他无奈地朝周瑜笑笑。“饿了。”
周瑜去了东房，诸葛亮则坐在床上看着窗口暗暗地发呆。
他明白，在把消息传达给组织的那一刻，组织就开始筹划如何将他接回安排新身份了。很快就要分别了吧。
我走了，那他怎么办？诸葛亮不禁如此想。不舍，甚至不愿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一惊，又暗暗压下。
饭桌前他终于是开了口。“公瑾……”
“嗯？”周瑜停了筷子抬头听他讲。
“你一个人，会孤独吗？”
周瑜听他这样一讲，微微怔了一下，又低头吃饭，他嘴角绽出一抹淡淡的笑。“你要走了吧……”
他明白了。有朝一日，自己眼前的人会离开自己，一定会，或早或晚，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。
“怎么会孤独呢？我这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，早都习惯了。反倒是你来了，让我还有些不适应。大不了，你走之后，我还同你来之前那样，活一辈子。”周瑜只低着头吃饭，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，诸葛亮看到他嘴角微微的勾起，却听不出他话里有笑意。更为确切来说，他听不出话里，到底有着怎样的情绪。只是一股淡淡的忧愁由心房蔓延至全身。就像，就像周瑜嘴角的笑一样，淡淡的，淡淡的。
诸葛亮知道，周瑜也知道，从他们相遇开始，一切就不一样了。周瑜不可能再像遇到他之前那样继续生活，或许从前不这么觉得，但如今他明白，那样会让他倍受孤独煎熬至死。
“孔明，我还能去找你吗？”周瑜问道。
“找不到的。”诸葛亮说的是实话。“别找了，别等了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后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。饭后也没有说过一句话，只是诸葛亮抢走了周瑜手里的盘子，一起端去了东房洗了。
周瑜跑到苑子里看起了星星。一颗，两颗……尽数落入了他的眼睛。诸葛亮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他，眼底晶莹的泪像极了倒映在他眼里的一片星空。
“你若要走，能不能留下些什么，权当留个念想给我……”周瑜偏头来看他。或许是暗示，或许是真的念想。
“我能留下些什么？”诸葛亮走到他身旁。“来时一无所有，去时亦然。”
周瑜知道自己留不住他。
“我总不可能把衣服给你吧，我穿什么？”诸葛亮调笑一声。
“那我把我衣服给你！”周瑜上前，颇为可怜地攥住他衣角。
“不合尺寸。”诸葛亮的手掌覆上那双手，片刻后推开了那双手。
他本就攥得不紧，攥不住衣角，就像留不住他的人，亦或是他的心。
“那我去给你买套新的！”周瑜慌了，他不知道为什么，自己从来没这样失礼于人过。
“公瑾。”诸葛亮很认真地看着他。“算了吧。”
算了吧。
是夜，他们并未同枕而眠，可大半夜，诸葛亮还是忍不住挤上了周瑜的床，他动作小心翼翼，生怕吵醒了他，却在入了被中被紧紧抱住。这人根本没睡着。“孔明。”
“我在呢。”他翻身过去抱住周瑜。
“我……”周瑜沉默了一下，又松开了手。“一定要走吗？”
诸葛亮沉默良久，沉了嗓音。，像是祈求像是命令。“别提这个了好不好……我现在，不是还在你旁边吗？”
周瑜差点湿了眼眶，连怪自己像个女子一样这番矫情，抿唇，暗暗叹下一口气。最后也还是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，最终被咽入肚中。细嚼慢咽，再也说不出口。
诸葛亮此时亦是心绪复杂，他有个大胆的猜测，自己却不敢往那处想，直接否决掉了。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，自己也说不清。
两人相拥了一夜而眠。第二天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，周瑜去学堂，诸葛亮在他家看书消遣等他回来，有说有笑，昨日发生的事情都默契地未曾提过，倒真的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。
许是都给自己的心，画地为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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